Search

    www.cabet888.com
    水色胭脂,江南戏子
    www.cabet888.com

    水色胭脂,江南戏子

    2019年9月29日

    →乐小米作品集

    未至江南,却已看见斑驳的影。稀疏、缠绵、妖娆。
      她说,盟和誓只属于镜花水月,镜里镜外,陷落一片流水落花的哀叹。
      绵绵的吴侬软语,细细碎碎的脚步,空气中流动的都是甜腻腻的潮湿。苔藓和江南的柔软一起生长,爬过楼宇、牌坊、阴暗的长廊,蜿蜒出寂静落寞的华美。她一直不曾想过,这苔藓,原是丝丝缕缕妖娆的惑,一粘身,就挣脱不掉。
      永远!
      江南桥多,石拱桥上定格了多少致命的邂逅与别离,才子佳人,风月一笑,就成了古老的传说。桥,静静地横跨水面。幽幽的波,画船雕舫轻轻巧巧点水而过,这儿发生过什么?又没发生过什么?
      她,一个浅笑,走出了江南叠卷的画轴。浅浅的月牙般寂寞的痕,踩过石桥,苔藓轻微颤抖。
      暗绿的旗袍摇曳生姿款款走来,那种颜色绿得让人眩目,暗得让人心疼。像那丛惊慌的苔藓一样,只有浓得无法化开的落寞。她细细的眉眼,就像软软的毛笔描上的,一不留神,就会蹭掉。这个白瓷般空灵奇幻的女子立在桥头,眉目流转,却不着尘嚣。
      她知道,画轴中的江南,本身只是一个古老的传言。稀稀碎碎,缥缥缈缈,只有苔藓和古宅,真实地保存着晶莹的记忆。
      
      楼台的花妖娆地开放,发疯似的染红了石阶前的溪水。
      她甩水袖,捏兰指,踮着脚一步一步跑圈。头上的青丝垂下来,沾了汗水的热气,熨贴地搭着白腻的颈。水袖哗哗地转,若两朵白嫩的莲,盈盈颤颤,盛开了让人惊惶失措的娇艳。
      厅堂一角摆着雕花木椅,朱砂壶擦得乌亮。男人翘着腿,晃悠悠哼着节拍。锵锵锵嘁锵锵,咚咚嘁锵锵……
      突然,一个趔趄,她脚下一缓,扑倒在地,灰尘袅袅地飞了一屋。男人霍然站起,走上来便是一棒。棒,重重落在瘦削的肩头,她身子一歪,却没有栽倒。
      男人训斥了几句,转身走出门去。藏青色的长袍呼啦呼啦从她眼前摆过,褶皱一层一层地叠。她噙泪,唇角却流出一丝带血的笑,若片片桃花惨然凋零,汁液,一滴一滴染红苍白的记忆。
      师傅?师傅!
      男人养大了自己,从哑哑学语,到总角之乐,再到珠圆玉润的妖娆岁月。她记不清自己唱了多少台戏,也记不清莹白的身子挨了多少棍棒。男人打她,又温柔地服侍她,像一温驯的猫,目光优柔地打呵欠。一抬头,却露出寒光森然的齿牙。
      她浑身一颤。
      泪,颗颗滑下!湿了青衣,碎了来世今生旖旎的愿。
      
      他推开门跑了进来,清俊的眉眼竟隐隐含悲。
      清仪,清仪。他喊着,伸出了纤长的手扶她。
      颤颤巍巍,婷婷袅袅而起。洁白的水袖松松软软地垂在地面。她轻喊一声,师兄。就已倒在了他的怀里。他宽厚的胸膛茁壮肥沃,盛开了她一生一世绝艳的叹息。
      
      那年,紫丁香开满了四月的江南。大片紫色软烘烘地缠绕,就像手心交错的曲线,纠得人心生生的疼。
      他和她同车,随师傅走过大街小巷。一路上,拆台搭台,将声音蜿蜒成余音绕梁的妙乐。松木的台面,细腻而忧郁的幕,掩映不住潜滋暗长的故事。她,画了浓黑的鬓角,浅眉低低地淡入远山,水袖一甩,就是一片鼎沸的喧哗。
      男人笑着,长袍随风而动。蓝花瓷杯里泡着菊花上下浮荡,映出江南四月的天气。
      锵锵锵嘁锵锵……
      他们在台面上旋转,绕着那大片沉重的暗蓝,男欢女爱唱古道今。哭、笑、闹、悲。戏里戏外,情是一样的浓,人却截然若判。
      她常叹息。
      高云飞啊,缘何,你这般怯懦?如果你是个血性的男儿,我就会在江南暗绿的苔藓中燃烧成一团疯狂的火。
      可惜,他不是。
      
      她再次走进这荒弃的古宅大院,暗绿的萧墙已如锈迹斑斑陈年的故事。暗得怆,绿得凄。她指尖轻轻勾勒着苔藓爬行过的痕迹,曲曲折折,缠绕了去年和今年。哀愁,伤感。她不曾怨恨什么,只是深深叹息。
      一侧首,看见残破的屏风。
      隐隐中,还可见图画的浅痕。宛然一女子,穿着暗绿的衣衫,有着苔藓般寂寞的表情。她摸着她的脸,凝视,迷惑。她抚摸到了她所有的过去。
      唱,手指又起,细白若葱,玲珑如莲!一片轻袅的吴音缠绕,丝丝入扣。她甩袖,娇俏的转身,盈盈的碎步,一顿一叹,低哦浅吟,全摇荡在暗绿的裙摆间。
      
      他曾唱道,“一叶轻舟去,人隔万重山。”戏台上,她悄然无语,双泪长流。
      转过身去,从怀中拿出一丸水润的翠玉,当空一抛,遥遥掷给他。他一惊,紧紧握住。汗水,从额上缓缓而下。
      男人皱皱眉,一仰脸,敲击节拍的手指戛然而停。
      茶杯停在空中,丝绸摩挲的声音隐隐传来。男人走出厅堂,藏蓝色的长袍款摆。褶褶相叠。
      她心里呵呵一笑,双袖齐甩,身子后倾,若凌霄白雾,飘洒飞扬。而他,怔然处,皂靴兀自迟缓,终是慢了半拍。
      
      斜月挂影,梧桐弄姿。
      她牵了他的手,绕过屏风,在青腾缠绕的粉墙下盟誓。
      盟,结一生海枯石烂的盟。誓,发一句坚若磐石的誓。她微微一笑,与他四目相对,双双跪倒,欲一世相守。
      拨开浓密的藤萝,他们手握小刀,在老宅的墙上坚决刻下彼此的名字,以为这样可以缘定三生。她,妖娆地笑,丝丝缕缕散发着诱人的奇香。一袭碎花的旗袍,不经意沾上了苔藓浓浓的绿。
      她点亮了一盏油灯,红黄的光晕,迷惑着世人的心。
      精致的酒杯,翠绿色的长嘴瓷壶清光倾泻,已然杯满盏溢。她说,请了。说罢,仰颈而下。他紧接着满杯下肚。
      世人说,酒能乱性。
      那夜,果真喝多了。她脸颊绯红,春光旖旎,笑得桃雨纷飞。他双目迷离,只觉得眼前的女子奇幻飘忽,仿佛凌波仙娥,婷婷袅袅。
      风起。灯灭。
      灯灭。风起。
      
      醒来时,温热的阳光正打在她半边白嫩的脸上,她的臂,如丝如藤,缠绕着他的腰。她一惊,仰起脸来,却发现师傅。男人正站在门口,漏窗的光洒进来,衬着他青色的长袍宝像庄严。她急忙站起来,裙摆飘摇,苔藓一般阴暗,潮湿。
      男人拂袖而去,影子零碎、憔悴。她看不见他苍老的心,影子的另一面,会是什么?
      一直以来,她企望永恒。永恒或许存在,但他们的永恒被这江南反反复复的枝蔓所颠覆掩盖。
      平静,出奇的平静。
      而她,心里惊惶不定,容颜憔悴。
      
      他,终于被师傅撵走,失魂落魄地走出大门,背后是缘定三生的影。
      那日,暗绿的风景揉碎在她的眼里,关于爱情,关于守候,只是一个仓促的转身。
      她被男人关在屋子里,寂寞的炉香绕着平展的旗袍,目光在门隙间蜿蜒成长长的丝线。她追寻着他的身影,过了石拱桥,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。流泪,哀伤,手指蔓延过菱花镜中熟悉的她。
      她白嫩的脸。空空洞洞。
      
      许多个日子后,已记不清四月藤萝缠绕的每个细节。她像苔藓一样寂寞地生长。优柔、惨淡。
      隐约听见婉妙的声音在戏楼里飘荡,青衣旋飞若大片潮湿的花。她甩袖,迈步,身段妖娆如火如荼。
      “幽兰露,如啼眼,
      无物结同心,烟花不堪剪……”
      她凄然一笑,望着他离去的小桥,永远没有归路。他,不曾回来,自消失在暮春的风景中,就淡如尘烟。
      合欢树下藤椅摇摇晃晃。她想起曲折的桥,隐隐伸向北方的天空。
      兀地,叹息。江南的柔软,沉埋了多少妖娆的故事。他和她,只是戏子!
      她的手颤抖。一条白练袅袅飞起,横梁而过,就凝固成一张桃花带血落英缤纷的底片。
      
      底片,压在江南潮湿的繁华下。
      青苔蔓延。

      我本是颗木头心,一次和一百次,于我而言,又有何区别。

    一、哀伤

      水袖舞,笙歌起,红妆只为君。灯火阑珊,夜色微醺,舞女心若止水,面无表情。

    灯影花残焰短,重檐露清更长。

      玲珑,你来,你为何离我那般远。上座华服男子,言表里淌着尽是悲哀。

    客中天气,总是秋雨绵长,这是我从杜臻眉目间唯一看到的颜色,这颜色,总在他青绫长袍绵密的针脚中,青然欲下。

      舞女原地轻点,站立,却止步不前。袖间锦绣,发上盈盈珠光,一袭红衣,整个人明艳不可方目。

    他喊我,茶。

      为何不前,只要你愿意,这山河,任你覆手而雨。为何不愿见我。执了酒盏,男子跌跌撞撞自台上而下。我欠你,如今,要如何,你才满意。为何不肯,为我之后。

    是了,他无须喊我名字,只需吩咐声,茶,或砚台;哪怕他懒散着双目对着空气这般吩咐。我也会细步碎碎,仓皇走来,为他奉上。

    www.cabet888.com 1

    无数次,我都很想告诉他,我有个那般美好的名字,叫,水色。

      舞女依旧不语,定定如同雕塑一般。

    而无数次,这细微的蚊呐却只能如红绡游丝一样勒紧我的喉咙,令我说不出任何话语。

      盏里的酒倾洒一地,乐声戛然而止,伴舞一哄而散,只留红衣女子一人,依旧杵在原地。

    面对他,低眉,颔首,成了我唯一表情。

      民女,只是玲珑罢了。

    主人说,水色,你是朱家大院唯一干净的女子。所以杜公子到来时,就由你来长随侍茶。

      闭目而立,不喜不悲。所见,所不见,终只是一物。

    干净?我的身体?思维?还是手脚?这硝烟弥漫的乱世,血痕粘满碧树,泪影冥蒙春草,还有什么可以干净?或者所谓的干净,就是我寡言的嘴巴;至少它不会在计划外,将他要拉拢杜臻,意图自立为王、挥师京都的预谋全数兜售。

      江洵生来聪颖过人,虽于寒门,家境败落,却志在山河。邻家世代为匠,其艺巧夺天工,并育有一女,生来水灵,名唤玲珑。两人自小青梅竹马,情投意合。

    而我,何尝又不是他的一场预谋呢?

      男儿志当里江山,儿女情长,万万不可。

    当然,杜臻走进这朱家大院时,还会有更香艳酥骨的迷雾袭来,主人杀手锏绝不是我这个空有十分姿色、却无半点风情的女仆。

      玲珑便立于其侧,夜伴而读,研墨添香。

    见到杜臻,一切天崩地裂!

      只是江洵,寒窗数十载,却无数次名落孙山。

    恭手相立的人群中,没人注意到我天翻地覆的心跳。那一刻,我如同一尾搁浅在记忆中的鱼,却妄图寻找传说中的“忘川”,试图忘掉,刚刚所见,他的眉他的眼。

      只要你在,玲珑不求富贵,不求功名。女子依着来人,眉目里尽是星彩。

    他是个苍白的男子,至少面色如此。下颌微微淡淡的青色,在这柳色萧条的秋,使我突然看到了春光里翡翠模样的绿。

      奈何,烛火微微,里屋却是深深地一道叹息。

    主人出门相迎,一路寒暄。仿佛失散多年的骨肉兄弟。而杜臻脸上始终是旅人一样的淡漠。

      传言,不归岭深处,有一女子,其貌美若仙,只要交与等价之物,便可兑这世间任何。上至白骨生花,下数黄金万两。

    男人间的戏。我躲在角落里偷笑。哀伤不觉间却横上鬓角。

      屋外骄阳灼灼,屋内却如若冰窟。江洵定身而躬,素衣女子背对着,只淡淡一句掷地。

    初日里的宴席下来,杜臻未曾洗刷,便和衣而眠了。

      我知你此行何意,我不要你家财,也不要你性命,只要这世间,至爱你之人的一颗真心。

    小厮们扶他进门,他身上浓浓的杜康酒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,夺去了紫金香炉浓重熏香的味道。他似醒非醒看了我一眼,极其淡漠。然后倒床。

      万里江山悉数入君之囊,只消女子的一颗真心。

    偌大的屋子,只有我兀立,手里还端着殷勤倒来的温水香帕。

      虽有片刻犹豫,却掩不住喜上眉梢。

    翌日,他醒来,唤的第一个字,就是,水。

    www.cabet888.com 2

    恍惚间,我似乎听他在唤我的名字,水色。

      待我坐拥江山万里,怎会再缺区区一颗真心。

    但凡世间情由,女子恍惚入始,便是暗伤的伏笔,只是,当初,我不知。

      一念既起,素衣女子轻甩衣袖,墙后一卷白幅收起,着色斑斓,卷中女子那般眉目,像极了玲珑。

    将水送到他面前,他看了看我,又看了看我捧的水,哑然失笑,整理一下头上青色方巾,说,昨夜见笑了,姑娘。

      神色全无,目光空洞。

    他第一次的舒展容颜,眼睛明亮得如料峭春夜的寒星。我横眸浅笑,见礼,却不说话,我知那刻,我的声音必定颤抖得一蹋糊涂。转身,推开琐窗,对面朱户前,人影娇软,晓镜前,主人最宠的舞姬凝烟春葱纤纤,绾红妆,青螺春山,眼波流转。

      红衣舞女背对着墙,轻挥水袖。一曲而终,天下尽倾。

    主人的筹谋真快,恰到好处却不落痕迹。

      天下江山任你欢,你为何不笑,为何。

    男人的较量中,女人总是最重的筹码。想必昨夜一场舞,水袖斜抛,腰肢款摆,凝烟摄魂夺魄的晕眉柳眼下,杜臻早已失掉了三魂七魄。

      陛下可是忘了,玲珑这颗木头心,又哪里学得会笑。

    我的心是这么的哀伤啊。

      那我若是要杀你呢,可愿与一笑。

    二、寡淡

      请便。

    他是个寡淡的人,阴郁淡漠的样子,我很少见他笑,很少到无。

      匠人手下,一颗心雕的剔透。

    长亭朱色的栏杆,是他喜欢久立的地方。

      江洵捧在掌心,华服沾满了鲜血。

    他青色衣襟上暗藏的花纹,如同一种诅咒,在曛日昏黄中,刻满我的心脏。太多的这样时刻,他结手相立。

      来人应声而喝,舞女不领圣恩,死不足惜。曲再奏,歌舞升平,众人声笑,叩入其心。

    在他的身后,我看不到他的脸,但感觉的到,那一定是一贯的表情,阴郁淡漠。淡漠到他永远不肯看一下长亭边的池水,它是怎样的波纹动荡!它就在他的眼前,如同我的心一样,动荡着,凄楚着,禁受着他视而不见的淡漠。

      立在皇庭之上,万里江山,又奈何。

    一个沉默的贵客,一个寡言的女侍,在这阴雨绵长的秋日里,会是怎样的气氛?

      其岭名唤不归,来者,皆不可寻其二次。

    依稀听人说起,这个杜臻,空有一腔报国热忱,无奈君王昏庸,他也只能郁郁寡欢的做一个宦室散人,在羁旅羁绊中,消磨着自己的才气豪气,还有手中的权势。

      华服高枕,所见之人,无不欢颜,说到之处,无不结彩。

    主人说得对,他太阴郁耿直,在这个乱世,做不了奸雄。

      而眼见之中,意真者有几人。

    主人还说,水色,照应好凝烟。

      欲为何物,一念成魔。

    我苦涩的笑,原来,杜臻在红粉堆里的阅人无数,让主人的天罗地网需费更多周折了。

      问世间,见于不见,终只谓一字。

    秋意渐渐的浓,碧纱湘帘抵不住晚来的风。一场场浓丽豪奢的宴会,使杜臻的眉宇间平添了更多的阴郁和困顿。于是开始稍加辞色,略有推辞。

    得以闲暇,他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长亭的石凳上,发呆,抑或说凝思。晚风翻过他手中的书卷,他的眉目浓重难展。

    我将一个压丝锦团坐垫抱到他面前,声音极低,天冷了,石凳恐怕太凉。

    他看了看我,眼中几许审视的意味,不做言语,转身回房。

    西风疾过,书被遗落在石桌上。长风,一页页的翻过,很寡情的样子。

    在西风中翻飞的,还有我耳际垂髫,和浑然若云的白霓裳。我像午夜中孤独的沙漏,泪在流动却终作无语状。怀抱着为他取来的锦团坐垫,瘦怯的依偎在天际的薄云中……

    改日,杜臻赴宴前说,你似乎并不像普通的婢女。

    我正在为他整理衣裳,手不禁停在他的衣襟处,愣住了。诧异的望着他,目光中满是询问。

    他皱眉,不要那么多疑问!只需回答,是或不是。我不喜欢阴谋。

    阴谋?我够资格吗?我用手抚平他襟前的滚皱,暗笑。但两年前我的确是和凝烟一同被主人从教坊买回。两年前,我也和凝烟一样,水袖似雾,粉缕若霞,衣带摇曳。但是,自进入朱家大院,直到现在,我都不曾舞过。

    杜臻看我摇头,重重的叹了口气。赴宴而去。

    三、凝烟

    我去后花园,找园丁,要取两盆秋日海棠。心湖春水皱澜,惟希望杜臻那双明亮的眼睛不会似这海棠一般睡去。

    香泥小径碰到凝烟,溅裙泊粉飘香,一双眉眼水滑,望到我身后园丁手里的海棠,水色,这是哪般?

    我一时结舌,只道杜公子秋日闲索,想看看秋海棠。

    她皎皎的笑,这倒好了,恰好我也困闷,不若也送我屋里一盆?

    我温吞一笑,这丫头倒也不花粉过敏了。平日里最恼春日,昔时教坊中学舞时,一到春季便不肯去花园习舞,为此,没少受皮肉的苦。

    园丁送花离去。凝烟走来携住我的手,一句水色,便开始凝噎。早知学你,誓死不做人前舞。

    这话如何说得?我皱眉,主人一向恩宠于你。

    凝烟拭泪,轻啐一口,原是指望烟视媚行得一场宠爱,可怜这乱世,再多的宠,我也做不了他的妻妾,无了半点名分,却成了他一场场算计中的筹码。可作何指望?

    我知道凝烟的话是真,行内的姑娘间的交往,七分虚情,三分认真,说是同病相怜,不如说倾倒苦水时可用。可是我们无法错怪,男人一旦膨胀了野心,又如何会对一个女子认真?

    杜臻看着屋角的海棠,眉目间湛起一寸惊喜,冲我大笑,谁说人间无春色?然后起身,推窗。

    我的心一寸喜悦之后,瞬间冰凉。我知道,此刻杜臻的眼睛里,一定全是凝烟画阁前的那盆海棠,妖冶的红,舞动的红,惊心动魄。

    下一刻,他会跟我要酒吧。花下,美人,醇酒,多美的画。只不过,我的泪痕无处可放?算了,权当海棠上那颗悲哀的晚露吧。多可怜啊,赏花人爱上了鲜艳的花,而花上的露却爱上了赏花人。是谁让你在我的生命中走过,却无视我高贵的感觉?

    快,快拿酒。他身都没转,如是吩咐。

    果真如此。

    最终,他醉了。斜躺在床上。我给他奉上浓茶,扶他喝,又扶他躺下,掩好被角,扯身离去。他突然抓住我的手,极轻柔的一握,然后放开,谢谢你……的海棠花。

    原来。他是知道的。

    泪水夺眶,只是夜色浓重,我们看不见彼此的眼睛。

    四、暧昧

    凝烟开始抱怨,水色,杜臻莫不是有断袖之癖吧?若何对我这般熟视无睹?

    我摇摇头。杜臻并不会想到,他对于凝烟,远不止是主人预谋的那么简单——俘虏他,征服他。凝烟希望的是杜臻能带她离开,离开这种绝望的生活,有一个真正的名分,生有所依,终有所养。

    凝烟颦眉,说,我估计也不是,主人说过,杜臻在南京一向和秦淮河畔的名妓胭脂交好……

    或许绝世脱俗的凝烟如何也不会明白,杜臻对她,并非不动心。只不过不愿被计算,男人的私心,总是这样小心。

    闲来突发奇想,看到杜臻平日用的笔墨,不觉坐到桌前,细细拿在手里,仿佛是那个男人曾有过的温度。蘸饱浓墨,迟迟不能下笔。白纸如昼,写不出红笺小字诉不了平生意。

    杜臻暗处走来,鬼魅一样。我一抬头,猛发现他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。

    哎呀一声,笔抛到半空,飞向他的眉际。却被他稳稳的接住,三分调侃的语调,这算学张敞,给我“画眉”吗?

    他用张敞给娇妻画眉的典故调笑,我不禁羞红了脸。刚要离开,却被他拉住,我一挣脱却打翻了砚墨,浓重饱满的墨汁翻上我的白霓裙,晕开,仿佛一幅凄凉的潇湘竹。

    www.cabet888.com,杜臻慌忙拉过我,扯起我的裙角,以防墨汁进一步浸染我的衣裙。

    本是极清白的动机,却这样暧昧的出现,可笑的是,一向不踏步此处的主人,不偏不倚的出现了。

    我和杜臻同时像木鸡一样愣住了。主人略为迟疑,然后爽朗大笑,哈哈,杜兄果是名士风流。

    杜臻从容大笑,起身。

    我慌忙离开,窗棂处,听见主人说,杜兄喜欢她,在下可以……

    杜臻笑,不夺人所爱了。

    ……

    五、霓裳

    我看得出,杜臻近些日子,思归情绪很浓。

    但主人总是找种种借口苦苦相留。谁都看得出,这其实是对杜臻的一种变相的软禁。由南京突来的胭脂的病讯都不能使杜臻脱身。

    月亮下,杜臻伫立的身影是那样孤独啊。孤独的如同我永不见天日的相思一样。眉目间的全是客乡的秋雨绵长,在他青绫长袍绵密的针脚中,青然欲下。

    我给他披一件衣裳。你很想她?

    他未回答,背影如冰。

    或者,我艰难的咬了一下嘴巴,我可以帮你。

    你?他眉毛微挑。

    是的,我。

    主人面前,我说,让我为杜臻舞一场。主人大抵记得我和杜臻那暧昧的一场,欣然同意。

    拢一段乌云鬓,愿不曾识君面。

    描三分梅花妆,愿君莫相忘。

    著我白霓裳,送君到南杭。

    ……

    笑,惨白的笑。我竟为自己心爱男子同另一个女子的相会,奋不顾身!梳理整齐后,我推开眼前镜子,无需望,我也便知,自己的明艳婉转。

    水袖抛出时,一个妖惑的转身,半遮半掩,我终于露出自己遗世的容颜。舞影婆娑,艳惊四座。甚至主人,也愣了,他知我有十分颜色,却不知我也可以这般情致妖娆,风情旖旎。

    我含笑,妩媚的,邀宠的,却又无辜的,单纯的,楚楚可怜的。这本是风月场女子最惯用的伎俩。但是,我只想要一个人知道,这迷蒙住眼睛的泪水,它是多么的滚烫,它自我肺腑中来,曾经无数个夜晚,煎熬着我的肺腑,我的胸腔,每日每夜,疼痛欲裂。

    疼痛欲裂的,还有杜臻的眼神,这是我将水袖轻滑过他的面时,发现的。他定是在痛恨我曾经的欺骗,我说我只是个平常的婢女。

    一个魅惑的眼神,同我的水袖一同再次抛向他,杜臻如我们约好的一样,走到主人耳前,说,今夜要我到他房里。主人满意的笑,看着杜臻离席而去。

   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,只有我知道,他现在已如约向后门走去,那里有我倾尽积蓄为他买的千里马,现在,他只需等着混乱的到来,然后飞身上马,会他的情人。

    他的情人,此刻的目光也会如我这样凄楚吗?

    我的水袖妖娆的环上主人的颈项时,手指由轻软突然凌厉。

    大厅混乱了,朱家大院混乱了……

    ……

    Tags:

    • www.cabet888.com

    文章导航

    怎样利用眼线眼影及美容工具,眼妆怎么手艺画好
    短篇小说,嵌螺钿器物

    相关文章

    • 值得风姿洒脱看,微小创办实业集团要先怀恋活下来
    • 假若大家一直不相遇,短篇随笔www.cabet888.com
    • Louis Cha为什么要写,金庸(Louis-Cha)为何写完
    • 踏着文成公主的足迹,远去的藏獒
    • 星界的战旗,热爱实验的程序猿
    • 你伺候妈
    • 你觉得哪一柄剑最出名,却没人抢灭绝的倚天剑
    • 羌塘四处有精力,玛纳斯河童话www.cabet888.com
    • 在线阅读,哲理遗闻之内心独有指标
    • 相似演小龙女的都演过王语嫣,你感到她符合作演出什么剧中人物吧

    Search

    Recent Posts

    • 以东亚佛教视野书写,宗门教下
    • 【www.cabet888.com】其黄金时代圣诞节会下雪吧,另类的家居设计
    • 决不因为害羞而吃大亏,不好意思屏绝
    • 【www.cabet888.com】自个儿不赏识低首下心,叁遍破产的考试
    • 描写四月的美文,最美四月天

    Archives

    • 2019年十二月
    • 2019年十一月
    • 2019年十月
    • 2019年九月
    • 2019年八月
    • 2019年七月
    • 2019年六月
    • 2019年五月
    • 2019年四月

    Categories

    Search by Tags

    www.cabet888.com

    Leave a comment 取消回复

    电子邮件地址不会被公开。 必填项已用*标注

    Copyright @ 2013-2019 www.cabet888.com 版权所有
    网站地图xml地图